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乙卯 民国四年 1915 四十一岁 

春,雪盛，数十年所未有。得一句云：“山中最好无人迹。”再作一句不得。

四月，汪洵（1846—1915）卒。名山作挽联：“道穷身否，志士灰心，惟堪洒墨为豪，海内争看秦相篆；地老天荒，词臣白发，从此盖棺论定，江南尚有首阳山。”且有原注：“太史名洵，鬻字海上，岁入万金，尤以篆名。国变后，署款不书民国。卒于乙卯四月。太史子祖桓，予女弟之夫也。” 

5月，盛宣怀、恽彦彬、庄赓良、张寿龄、恽祖祁、董康、钱振锽等联名上书江苏巡按使， 请求恢复辛亥革命后被毁的庙宇，结果遭到批斥。

6月大暴雨，芙蓉圩和戚墅堰等地低田汪洋，武城圩决口十五丈，淹地三万余亩。

七月初，程沧波高小毕业，考取常州中学，而父命其入名山书塾深造。十八日（8月28 日）与王春渠同往。时塾中学生约二十，沧波为两位最幼之一，同届学生有汤伯树，秦邦植，严云鹤等。【案】寄园不同于普通私塾而 当属书院，其学子近悦远来，虽间有部分幼童跟习，但更多的为学有所长的提高者，教授课目亦以经史子集为主，谈古论今，激扬文字， 纵论天下时势，商讨强国之策。

后据谢稚柳回忆，“那儿有几十个年龄不一的学生，在我的记忆中，钱先生从未疾言厉色地呵斥过我们。每次讲完课，他便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去，面壁做他的学问。他对我们作文的要求极严格，每隔一周，就给我们列出一串题目，其中有诗题，有文题，还有赋题。倘如谁作文马虎，他是决不轻放过的，马上把你叫进书房谈话。所以，每次做作文，我们是不敢敷衍的。” 

而类似程沧波，在入小学前已经先在家塾读了五年，高小毕业继续入寄园读了四年“旧书”，然后再进入中学。他日得任《中央日报》社长，寄园之扎实根基殊不可没。程沧波晚年回忆：先生之学，不拘名物训诂之微，而宗文章义理之大者。故十三经、通鉴、诸子，为寄园之正课，而三通与宋元学案附丽之。寄园之徒，无长幼贤愚，谈二十四史如数家珍。虞逸夫则说，钱名山“讲学二十年，常州学风为之复振，一时称盛。每与田夫野老披径共往还，相忘于草泽之中，亲狎无间。客来或袒胸赤足，径自登堂，亦无忤意，相与笑言，使人无拘束感。” 

名山在家作书不择纸，随处挥毫，室壁初垩很洁白，他就壁为擘窠大字。童稚效之，东涂西抹，他也不加禁止。因此粉饰工作，岁必数次。

有《九龄儿》诗赠小山：“九龄儿子尚顽痴，能读千家七字诗。何必文章惊海内，乃翁四十作村师。” 

及门弟子虞逸夫（别号天遗老人、万有楼主，1915-2011）、姚广钧（1915-1938，广平弟， 甫冠操笔为文，载于申新各报）生。

丙辰 民国五年 1916 四十二岁 

新春小病，诗叹“中岁无轻病，小卧遂已颓。” 

三月二十五日（4月27日），盛宣怀在沪病故，常州前往悼念者逾千人。

是夏因恙来沪，曾访女弟子，论及颜渊之死以及人之生老病死学说，作《病学》记之。

冬，地方士绅募捐重建白家桥（政成桥），桥址东移140米，距钱祠堂约300米,翌年12月竣工。

冬，地方士绅吴葵秋、谈恂之奉名山之命至花椒园程府为媒说亲，欲以其次女云蕖字之。

丁巳 民国六年 1917 四十三岁 

四月，云蕖（14岁）与沧波（14岁）订婚。

八月，祖母谭氏卒（1823—1917），享年九十有五。其六十、七十、八十大寿时，向杲均为其做寿，征文于世之达人，“至九十而国亡，振锽遂不复征。”当是时，齐衰期服作《先祖妣谭太淑人行述》。吕兆飞赠挽联：“论才若大家，论德若敬姜，才德兼优，上寿宜臻百岁；有子如范滂，有孙如李密，子孙继起，太君足以千秋。” 

是年，玉岑学校未毕业，堂伯父又命他到北京入银钱业学徒，主人命磨墨侍侯，玉岑不愿，仅一月忿而南归。名山怒曰：“初言学堂毕业，今不毕业而改图，不如来学于我。不者，吾女不可得 ！”玉岑于是重返寄园，随名山学习文章诗词书法。

1917年，武进吴放（ 字松完，又字我才， 号剑门，别号松龛，曾师事王先谦，屡试不售， 著有《剑门诗集》、《袖兰完词》、《十二楼诗》）、朱承先（前清地方武官）、钱振锽、恽学基、董复、唐肯、余羰、钟大元等士绅，邀集当时诗坛巨子，创设苔岑吟社。【 案】 1918年秋，由吴放 部署组织机构：钱振锽等24人担任名誉社长； 余端任社长；方佛生等4人任审定长；姚文栋、唐肯等32人任名誉监理。并同拟订了“武进苔岑吟社简章”，“简章”规定了“定名、宗旨、资格、入社、职员、事务、社址、齿录”等。苔岑吟社的宗旨是整饬文风，保存国粹，启迪后进。认为学问是立身之本，诗文是立国之原。威信文明进化之国，都是以振兴文化这一大计来培植本原。当时，该社成员目睹“时局纷纭”、“世变日亟”、“文学凋敝”之现状，感到应以维持民族文化为己任，为求补偏救弊。《苔岑丛刊》设编辑主任和编辑副主任，余端任主任，吴放、钟大元、王心存任编辑副主任，《兰言日报》由余端任主编，报、刊在发行过程中，唐肯曾给予经费上的极大支持。1919年，苔岑吟社发展很快，远近文人，纷至沓来，同声相应，同气相求，沾沾于声韵之学，企于作文学艺术界的砥柱中流。又因文风较佳，一时颇具风流。为此，该社即呈文知县，要求在北直街祥源观后辟一荒地，拟公筹经费，建筑平屋三楹，正式命名为苔岑吟社，使之成为社员聚会讨论诗文场所。其后，社员聚会，除评鹭诗文，讲求书画外，不任何政事。当时武进县知事姚浚（绍枝）鉴于该社知爱惜古行为，于1919年12月29日发第四九二号布告，准予备案，给予保护。苔岑吟社于1920年动工建政屋三楹，屋后四周杂植梅花、柳、桃、杏、梧桐等树木和芭蕉，周围兰蕙蘅芷，缘阶参差；牡丹芍药，紫藤蔷薇；吉祥花卉，萤回纡指，生意盎然。步入诗社，但见满庭花木，四壁图书，社员们纵古今中外之大事，燕畅楚王台榭之风情。为此社址取名聊园，聊“朝庭英如爵、乡党莫如齿、辅世长民莫如德……” 

戊午 民国七年 1918 四十四岁

二月初十（3月22日），局前街先贤祠举行春祭。前日之《武进报》刊登活动预告，另有吕诚之（思勉）《梅花谱》。

4月1日，《武进报》刊登《芙蓉圩筹备戽斗机志闻》。

5月5日，名山于《武进报》署名振锽发表《姚德量传》，署名钱梦鲸发表《挑荠女》、《赠刘脊生》。

19 日，署名振锽发表《庐岭看云》、《大江》。

6月12日，《武进报》第三页有新闻《舣舟亭古迹重新》。

16日，振锽在《武进报》星期增刊发表《送及门冯姓童子之粤东》。

同日，武进兰言日报创刊，有诗文专版。

东门舣舟亭旁原本有唐荆川、薛方山“二贤祠”，因富商戈莲生与邑令姚绍枝为寄亲， 是年戈莲生以需就近“礼佛”为名，动用人工搬走两位乡贤牌位，改为观音堂。学生唐玉虬等大怒，聚集入祠捣毁佛像。后戈带人赶到寄园，要求交出唐玉虬，未果又去县里控告。名山于是写下《与人论二贤祠书》，坦陈利害以及谁错在先。结果姚反判令戈莲生停建观音堂，恢复二贤祠，并向钱振锽赔礼道歉。

短期请益弟子承名世生，1918-2011，号横岸、横岸邨民，早年斋名“横岸草堂”，中年名“香蒲室”，晚年多用“求一笔是斋”。

是年，于《武进报》连续刊登《钱梦鲸启示》：“鄙人年来多病事繁，惠书之件无润概不酬应，附如下：中堂三四尺一元，五六尺二元， 屏幅四条倍加，对联七言一元，八言二元，箑扇不书。”邓春澍亦刊笔墨启示。

己未 民国八年 1919 四十五岁

元旦折足诗以记之。

年春，李正华卒（1855—1919，字静之，号君恕，书法家，洪秀全御医），名山有挽联：“庚辛间招饮于江渚小楼，响晚以松子下酒，谭辞如云，仆尝诧为落落魏晋人风调尔许；菩提法度尽这恒河沙劫，西方有药树长春，病魔不到，公肯为了区区笔墨债羁绊尘中。” 

岳丈费久大（1859-1919）卒。后名山有诗《梦见妇翁费铁臣先生纪言》。

2月，四女悦诗生，花鸟画家，师承胡汀鹭，著有《雪门琐记》、《钱悦诗书画集》。

是年与冶开清镕（1852—1922，1897年起任天宁寺方丈）联合平价售米，并施药戒烟。

经几年筹措，冬月初八（12月29日），苔岑吟社正式建成，主办者为吴放、汪赞纶、金武祥、钱振锽等，目的是保存国粹、启迪后进。于北直街祥源观后空地建平屋三楹为社址， 园中花木扶疏，环境清雅，名为聊园。县知事姚绍枝特发布告“知会居民人等，毋得藉端滋扰”。十二月，玉岑素蕖完婚。夫妇皆从小好学，擅书法。素蕖生之日，庭中白莲花开，故名。而因妻名素蕖，玉岑自号“白菡萏室主”。唯玉岑体弱多病，新婚当晚即咯血。

庚申 民国九年 1920 四十六岁

玉岑素蕖女荷钱生，小名殿臣，后更名钿。

子伯畏（小山） 时15岁，作诗集《结网吟》。名山喜而诗：“老夫未了名山集，儿子新成结网吟。留得家门风雅在，中原文物未消沈。” 

是年有诗《 家山吟》。 

及门弟子梅鹤徵（1920-1991）生。

辛酉 民国十年 1921 四十七岁

三月，汪作黼（名赞纶，字作黼，号铜沙余叟）逝，享年八十二岁，苔岑吟社及各地贤达作哀悼诗230余首，振锽赠挽联。

六月初五日（7月9日）申时，夫人费沂（墨仙）逝世，年四十有四，葬许家村后祖茔三穆穴，名山恸作《哭费安人》文。秋，复作《南乡子》，有“登楼一望海天空，不信斜阳尚有几多红。” 

【案】此前名山教书、鬻字收入微薄，往往“不过岁”，且热心救灾助人，又经常外出旅游，费氏只得私下借债，却仍全心支持丈夫。名山乃立誓不再娶。十多年后寄居上海，生活艰辛，病疾缠身，老师邓正熙的女儿表示愿意从此陪伴，然名山诗以婉拒：“大患有身怜汝苦，得情勿喜谅予心。申江鱼腹何堪问，欲慰峨眉口又喑。” 

寄园有西宅为租赁，已达八年，费氏逝世后房主人将其收回，名山作七言古风自嘲。【案】后刘国钧1932年在钱宅西侧创办广益纺织厂，即以后的大成二厂，其数子皆曾求学寄园。

《苔岑丛书》辛酉年刊仍为钱振锽书耑， 内有苔岑鸿雪诗友合影。总序有云：“铜钵一响，月泉胜侣偕来；羽觞三巡，金谷前规宛在。”卷一《同岑集》，第一位作者即钱振锽名山，有《九华天台歌》、《庐山纪事》、《五月游泰山跻玉皇顶》、《别慈光寺僧雪岭》、《题邓春澍画》、《辛酉九月初五夜纪梦》六首；卷二《聊园文抄》，有吴放《剑影琴声室诗賸序》，详述了建社经过，余端有《同岑集后书》等，振锽亦有《陶孺人传》；卷三为《纫秋轩词抄》；卷四为《四韵堂随襟集》；卷五为《十二楼墨缘录》；卷六为《九秋吟》；卷七为《放如斋诗抄》；卷八为《放如斋词抄》；卷九为《墨禅诗存》；卷十为《墨禅诗余》；十一为《举椀草堂诗抄》；十二为《恨蝶吟》。章程规定入社费一元。

壬戌 民国十一年 1922 四十八岁

有《壬戌元旦书堂独坐》诗：“百代光阴如旦暮，未妨自当古人看。” 

清明，游雁荡。

八月，为金粟香《陶庐七忆》作序。

是年为族弟钱方琦整理出刊《得天爵斋遗稿》并序。

年中婿玉岑于《兰言报》刊广告：“篆隶润格对联一元，条屏二元，八尺加倍，便面五角， 收件处大街元春扇号、局前街新群书社、白家桥钱氏寄园。”8月11日还在苔岑专版赋诗两首。邓春澍则常年刊发新作。

初，名山主张字不宜卖，受了润资便不能择人而施，又复相当拘束被动。但是为了糊口， 尤其是广泛赈济灾民，他还是讨润卖字，甚至大卖其字。小山去上海后，名山书润明确为中堂三四五尺二元，六尺四元，八尺十元，联同。屏以四幅计照，中堂加倍，六尺只作两行，八尺只作三行。横披整幅同中堂，半幅同屏。榜书每字尺二元，每加二寸应加一倍算。小件一切不书，画格不书，已裱不书，来句不书，题跋不应，泥金笺不书，八尺纸单者易破不书，磨墨费加一成，润资先惠。收件处：上海文监师路（【案】文监师是美国基督教圣公会中国区主教文惠廉，William Jones Boone，故又称Boone Road， 即蓬路，也因早期上海人称主教为监师，而叫文监师路，今塘沽路）小菜场钱业公学钱小山； 常州马山埠邓春澍君；东门白家桥寄园；无锡茂新厂章百熙君；大吉庐扇庄。 

八月初八（9月28日），苔岑吟社聊园草创纪念日，《兰言报》套红而庆。时社友会费每年二元，可在报上免费刊登诗作。

腊月，了山妻葬事，填《蝶恋花》词。

癸亥 民国十二年 1923 四十九岁

清明，谒天目。

九月，出《名山三集》二十卷。

秋，玉岑受聘永嘉浙江第十中学，讲授文学。

是年春，周葆贻（企言）、汪兆镛等为金粟香《陶庐七忆》作跋。

甲子 民国十三年 1924 五十岁

正月初五（2月9日），二女云蕖与程沧波完婚。名山未置贵重嫁妆，却有满箱书籍和笔管墨架，于民间传为奇谈。沧波晚年在台回忆：“行文定礼，随冰人仗舆迤逦而至者，食盒数十事，满列图书，缥缃缘以红锦，乃至笔管墨架，皆别为缘饰，观者叹为妆奁之奇迹，益感于书香清华之不同凡俗也!”是冬，女冠仪生；明年秋，男逢源生。

清明，游舣舟亭。

重三日（4月6日），苔岑吟社社友于聊园雅集。该期《苔岑丛书》由唐肯题签，钱振锽书耑，邓春澍画《松龛觞咏图》。

五月，撰《重建孝弟祠记》，唐驼书，无锡杨中孚镌。“郡孝弟祠位于武进西直厢驿前，始建雍正七年，道光间重修，咸丰庚申毁于发匪。” 

十月，振锽又耑《苔岑丛书》之《松龛新编》。

是年有诗《甲子五十》。

时书法愈加精湛，其初学欧阳询、苏轼， 复习北碑，博采兼宗，成一家面目。书法的特点是铁画银钩，顿挫分明，似有千钧之力，给人以崛强痛快的感觉。既有传统的帖学意味， 又有新兴的碑学气息，对帖和碑抱着宽容的态度，与其诗学观一致。书法以行书见长，如作《登太华峰绝句》，其书风墙阵马、铿锵有声；其诗直抒胸臆，豪迈雄奇，书境与诗境达到了高度的融和。在他的笔下，有碑的拙朴天趣，而无粗俗做作之习；有帖的舒卷淋漓，而无迂腐恬美之态。康有为见其书幅，谓：“除我之外，当世无与此公匹敌。”于右任后与程沧波谈艺，谓：“名山老先生书法比我好”。张大千喜仿名山的字。朱屺瞻自述：“画艺之成，曾受名山先生之启发”。同时，因诗名广播，被誉“常州诗伯”，论诗有独到见解。曾在致郑曼青信中写道：“诗要有理有意有味，如作长句，并要有声有色。理之一字，近于迂腐，然性理、情理、文理，同为一理，一诗一句，莫不有理，不得以为迂腐也。诗忌苟作，无理无意无味，切勿下笔，待其不得已而为之，其诗始高。凡我胸中有不得已，见天下事情不能已于言者，皆好诗料也，切勿错过。”从中可见其诗学观重情，也关心时务。他还认为“少陵少见天籁，太白不善人工，长处在此，短处亦在此”。所以诗虽宗李杜，却能吸收其长处，避其短处。

         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