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画大家陆俨少曾说过:"像谢先生这样的人物,历史上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。"确实,在近百年来,尽管名家辈出,各展擅长,但博洽精深如谢稚柳先生者的,真还难以拈出。
如果说文人画的命名是因为文人的吟诗作词,那么学者画(姑且论之)的命名则是因为画者的博洽精深。
谢稚柳所处的时代是明清写意画派因惯势的发展而波澜壮阔的时代,而建国后国家的文艺政策对于传统的观点,只强调继承"人民性",而批判"封建性"的糟粕。晋唐宋元的传统因其"细笔"被视为"封建性"的糟粕,而明清写意画派因其"放笔"而被视为极具"民主精神"。致使当时绝大多数画家,对于传统的认识有所偏差,其视野只局限在徐渭、八大、石涛一路的阔笔写意。
谢稚柳先生高明之处就是在于能够极为系统的把握整个中国绘画史,分出霄壤。从而能够吞吐唐宋,取法乎上。谢稚柳先生早年随钱名山学书,其画则是从陈老莲入手的,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,眼界渐开,上溯宋元。取宋人严谨,元人洒脱。30年代与此同时张大千结为挚友,交往甚密,经常探讨艺事,1943年又随张大千赴敦煌研究石窟壁画。而使得谢氏艺道精进的是其建国后长期从事书画鉴定工作,而得以广泛鉴赏历代名家书画。
可以说谢氏的画风形成是与其广览天下名画的鉴定是分不开的。比如,他在张大千处观赏董源的《潇湘图》,在庞莱臣处看到的董源《夏山图》,徐悲鸿处看到的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以及张伯驹家的展子虔《游春图》、王诜的《渔村小雪图》、宋徽宗的《竹禽图》,而他自己也一度收藏过王诜的《墨笔烟江叠嶂图》、北宋的《仙人楼观图》以及大量的陈洪绶、石涛的作品。建国后谢氏受聘上海博物馆,上博的孙位《高逸图》、倪瓒《渔庄秋霁图》、钱选《山居图》均是从他手中而出的。而谢氏担任全国古代书画鉴定组长之便,又使他得以遍观大陆的古代书画珍品。
系统的遍览天下名画,使得谢氏能够辩其画史嬗递。谢氏对于画史的贡献之一是根据郭熙、王诜的存世画迹来对李成画派的循源追溯,从而理清了北宋画派的脉络。其二是根据《雪竹图》(此图现藏上海博物馆)推测出徐熙的"落墨法"。
而观谢氏自身的画风,其山水正是取法李成,而其花鸟亦得益于"落墨法"。能够纵观天下名画,并能从中梳理画史,并为己所用,千百年来难找出第二人,有此机遇,有此才情,陆俨少先生的赞誉之辞实在是不为过。
谢稚柳虽然对于晋唐宋元的传统莫逆于心,但是他基本上没有对临过一件古人的作品,而他放笔之下,尽是陈老莲、李成、郭熙,渊源所在,一目了然。谢氏的心摹意临,比之别人的手摹笔追,不让丝毫。
谢稚柳先生认为中国画的传统到底讲的是"笔墨"。但不是笔墨肆放,而是笔精墨妙。"笔墨肆放"只是停留在笔墨趣味的独立审美,而"笔精墨妙"则是强调笔墨趣味的运用应服从并服务于形象。而谢氏的书风与其画风是一致的。谢氏早年的小楷书,潇洒俊逸出于褚遂良、倪云林一派,而即使是其中期学怀素狂草书,也只是盈寸大小,以狂草作小字,正是与其强调笔墨趣味的运用应服从并服务于形象的一向画学原则。
刘旦宅先生曾有"三家画荷"一说。张大千的荷花工笔重彩又带金碧辉煌,充满富贵气又毫不俗气,可比作杨贵妃;八大山人的荷花似乎不在意花形叶态,而是注重一种笔墨内在的质量。外在并不美,但有一股内美,可比作丑女钟无盐;谢稚柳的荷花则是荷叶舒卷有致,花朵清气可掬,那种冷艳的意味为旁人所无,可比作李清照。
谢稚柳著作:
《敦煌艺术叙录》、《水墨画》、《鉴余杂稿》、《壮暮堂诗词集》、《中国书画鉴别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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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岁那年,谢稚柳告别寄园,到南京去谋生。开始,在南京政府关务署做书记官。晚上,他就在宿舍里面画画。那时故宫博物院也在南京,因此他得以参观了各种古书画展览,有一次还透过一位好朋友,跑到了博物馆的库房里去欣赏。
南京的生活,不但使谢稚柳观摩了众多的画作,而且结识了一些画家,像于非闇、徐悲鸿等,进行艺术交流。第一次全国书画展后,他们结伴游黄山。第二年,他又和张大千、于非闇、黄君璧、方介堪五人同游雁荡山,并合作了《雁荡山大龙湫》图。抗日战争爆发,关务署机关由南京迁往重庆。谢稚柳亦随同去了重庆。到重庆不久,二十八岁的谢稚柳由关务署调到监察院任秘书,这一职,使他更有时间专心于绘画。在那里,他和沈尹默、潘伯鹰交上了朋友。在重庆期间,他举办了两次个人画展,一次在云南昆明,另一次在陕西西安。在西安,他认识了收藏家张伯驹、潘素夫妇,并看到了张氏的陆士衡的《平复帖》、《展子虔游春图》藏品。
在重庆期间,谢稚柳接到张大千从敦煌来信,建议他亦去敦煌领略一下那个艺术圣地的光辉。他离开中央大学及教授职位,几经颠簸辗转到达敦煌。
在敦煌,张大千从事敦煌壁画的临摹工作,谢稚柳则研究了敦煌绘画艺术的风格流派及演变过程,对洞窟进行了考察,做了大量笔记。他记录的第一百零一窟至第一百五十窟资料,为张大千作《莫高窟记》所需索去。他还为张大千代笔撰《〈莫高窟记〉自序》。后来,他根据在敦煌所作的研究与笔记编著的《敦煌石室记》和《敦煌艺术叙录》两书成了研究敦煌艺术与印度佛教关系方面的权威性著作。
一九九二,他已是八十二岁高龄,仍然去新疆,沿着丝绸之路,考察吐鲁番、库车、拜城等地壁画,并有绝句五首,以志此行。
谢稚柳与张大千的忘年交谊,经历了半个世纪。两人相别三十多年后,于一九七三年才经朋友而重新取得联系,互相以作品、诗词往还相赠。张大千逝世,令谢稚柳格外悲伤。悲痛之余,他对张大千的艺术作了论述和总结,并作了题为"巴山池上雨,相见已无期"的悼念文章。
谢稚柳还多次出访,寻访流散在外的中国古代书画,并进行文化交流、学习讨论。
一九八一年三月,他应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之邀,赴港讲述古代书画鉴定知识、中国绘画的传统与继承、中国画的笔墨、中国画与中国诗词等专题。
一九七九年,上海和日本大阪举行书法联展,他随之赴日本。次年,他又率中国书法代表团再次赴日访问。这两次的日本之行,使他看到了不少流传在日本的中国古代书画。
一九八五年夏天,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应美国之邀,全组同赴美国,先后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、普林斯顿博物馆、纳尔逊博物馆、波士顿博物馆、华盛顿弗利尔博物馆、哈佛大学、耶鲁大学等地,欣赏了流散在那里的中国古代绘画。离美之后,他又到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博物馆看画。然而他的心情极为复杂,为那么多的文物流落海外深感痛惜。
谢稚柳早年寓居上海虹口,小庭院种竹连续几年都不活,他因之命自己的画室为"苦篁斋"。五十年代,因他得王晋卿《烟江叠嶂图卷》,喜而取题画诗中首两字"江上"为斋名,曰"江上诗堂"。另又以《烟江叠嶂图》之"烟江"命名为"烟江画阁"。"鱼饮溪堂"与"苦篁斋"相替使用。六十五岁后,他的画室号"壮暮堂",取自曹操诗句"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"。后迁居巨鹿路,有"小园蕉竹自生凉"诗句赞之,又名其斋为"巨鹿园"。二十八、九时,他喜用闲章"骨气乃有老松格";画梅则常用"不觉觅句逋仙"。谢稚柳曾钟情于"江南画派",对落墨又有特殊偏爱,故有闲章"独赏江南工"。六十五岁之后,有"应无不舞时",还有"老年花似雾中看",因随着年岁增长,他眼力感到有所不济。七十四岁时,有闲章"老冉冉兮过四"。从中不难看出,在艺术造诣与人生志趣上,谢稚柳仍有着自己不懈而执著的追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