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伯子有一个偌大的风雷世界,尽管上天给他人生设置的是一个静音模式。
在无声坠地的那一瞬,他便有与生俱来的“异秉”特质;在天生聋哑残障的天地里,他奏响了美妙的天籁;在聋哑人特殊教育界里,他是常州特殊教育事业的开拓者、新中国著名聋人特殊教育家;在生长的艺术氛围里,他得到钱名山、谢玉岑、张大千、郑午昌等一代高人亲炙;在张善孖、张大千开派的大风堂中,他是翘楚于斯的门人;在人生的文化苦旅中,聋哑残障注定了他的艺术行为是戴着脚镣手铐跳舞;在向天厄挑战、追求心手双畅的天地里,注定了“天降大任于斯人”;在艺术天地中,他擅长诗文书画“四艺”,其中所展现的人体生命科学奥秘堪称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奇迹。
谢伯子先天聋哑却谙熟诗词格律和音韵四声,所写文章涉及面广,其书法近受钱名山、谢玉岑影响,尤其是钱名山的,可谓活脱而出的“钱家法”。
在谢伯子的诗文书画四艺中,虽各具特点,但用力甚勤、耗力最大、费心最多、成就最显、荣誉最盛、传播最广的应该是绘画艺术。
谢伯子堪称“全频道”画家,山水、人物、花鸟无不擅长。
谢伯子出道早,问津市场早,入鉴早,获奖早。所谓“出道早”,19岁(1942年)加入上海中国画会,21岁(1944年)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,22岁(1945年)当选为上海画人协会候补理事;所谓“市场问津早”,18岁(1941年)作品在上海展销;所谓“入鉴早”,24岁(1947年)个人艺术词条录入《中国美术年鉴》;所谓“获奖早”,24岁(1947年)作品《晓山云树》获上海文化运动委员会主办的中正美术奖国画三等奖。
谢伯子尤精山水,而且山水画路数开阔,青绿、水墨、金碧、浅绛、破墨泼彩(非泼墨泼彩)均有实践,整体风格呈现的是雄浑壮阔、刚性硬朗的做派,其山水绘画受影响最大的当是张大千和石涛。谢伯子的创新在于:他深入古人而浅出古人,呈现了自己的风貌。
谢伯子以青山为伍,与流水做伴,攀华山,登九华,跃黄山,援峨眉,步雁荡,奔庐山,上青城,游溪山,走桂林,观敦煌,搜尽奇峰打草稿;他自谓“青山居士”,题雅斋名为“青山画斋”,把自己彻底融入青山绿水之中。正因为谢伯子的画具有浓郁的抒情性和诗意,故他的山水画具有“巍巍兮千秋屹立,洋洋乎万顷波涛”的高格。他的画还充满了许多人文理想,具有时代精神和审美意义,传达出其禀性的伟岸、人格的巍峨、情义的连绵。
谢伯子的重彩山水画亦值得讨论,他让鲜活明丽富有变化的色彩或主事或画龙点睛于山水景物,赋予山水景物躯壳以灵魂,使之阐释着生命意义和美学意义,像一朵别样红的“映日荷花”。
谢伯子的荷塘情趣尤其值得关注和讨论,不仅多取法八大、张大千,而且数量足够让他沉浸在“荷花世界梦俱香”里无法自拔。他笔下的荷花在色彩上,有钩金的,有全彩的,有彩墨相济的,但却唯独没有墨荷。这个特点,或许是受到郑午昌作品“碧翠朱丹”、“明丽软美”的影响而立志“彩笔惊人”,或许是他的心理活动与审美价值取向所致,即希冀这个“出自污泥而不染”的精神圣灵应该是斑斓耀眼而非墨黑呈相。
欲破译艺术家艺术世界和心灵世界的密码颇为不易,随着对谢伯子艺术主张和追求的深度认识以及作品的进一步解读,人们在再度纵谈张大千,论及大风堂画派,畅述谢伯子对弘扬大风堂艺术和传承中华文明所做出的贡献时,将给予他一个很高的、特殊的文化定位。
4月20日,92岁的谢伯子谢别人世,也许天堂里可与先师先贤们畅快论诗谈画了。
(汪毅,一级文学创作教授,四川省社科院特约研究员,曾任张大千纪念馆首任馆长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