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寄园小弟子”,是继钱名山先生之后承继家学乃至常州文脉的重要人物。在我们小辈的心目中,他们就是家族文化的载体和代表。他们大多出生在上世纪初期,经历了一个家族的百年沧桑,从晚清、民国、抗战、解放、文革,直至新世纪……他们的人生故事,以及他们的所见所闻,是一部家族丛书、文化丛书、世纪丛书。
谢家与钱家,是世代姻亲。其亲缘关系,可上溯之名山先生的姑母钱蕙荪。钱蕙荪读书识字擅诗词,与丈夫谢养田有合集《双存书屋诗草》、《双存书屋笔谈》;嫁到谢家后,先后遭遇丈夫去世、家园大火的灾难,但她意志坚强,下决心一定要修成“谢氏家集”,传承江南谢家诗书风雅的传统。晚清年间,在钱名山先生的大力协助下,《谢氏家集》终于修成,至今保存在常州市图书馆内。《江苏艺文志》辑录了《谢氏家集》中谢养田,钱蕙荪夫妇及其子谢莼卿、谢柳湖四位的诗词作品。钱谢联姻,不仅相互提掖,也为两族保存、传承了大量家族文化遗产。
钱氏与谢氏的联姻,多为表亲结姻,因为血统接近,导致了后代喑哑失聪者多人,谢玉岑先生的长子谢伯子(谢养田之曾孙)就是其中之一。谢玉岑是名山先生的弟子,擅金石篆书,也是民国时期海上著名词家,与张大千先生为至交,经常相互题诗作面,情谊深厚。谢玉岑病重时,把从小聪慧过人、酷爱绘画的长子谢伯子托付给张大千,谢伯子下跪行弟子礼,成为大风堂正式弟子,大千远游后,他又跟郑午昌学画多年。加上著名画家叔父谢稚柳、姑母谢月眉的悉心指点,成就了谢伯子在中国绘画方面极其深厚的积淀。
伯父的作品,为什么能够在万千群体中独树一帜、自成风貌?在我看来,其艺术魅力在于极其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。他的山水,重峦叠嶂,云雾蒸腾,青城天下秀,华山九州奇,都是祖国大好河山在胸中迭宕的写照,读来大气磅礴,令人心旷神怡;他的人物,多高逸之士,是魏晋人物、竹林七贤的风姿,遗世独立,清高孤傲,与自然融为一体;他的树木,或盘桓独立,或玉洁临风,清姿绰约,气满乾坤;泼墨荷花,寄托思母之情,情深意长,感人肺腑;描金彩荷,灿若霞光,更是大千神韵,不可一世。伯父的画作,融汇着四重情愫:一是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追求;二是大风堂的画风传承;三是家族精神气质的外化;四是“天行健,君子自强不息”毅力与坚韧。
伯父把很多内心深处的感受表达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草成的《绘事简言》一文中,可惜《绘事简言》在文革中遗失近半,不可复得,在仅存的断章里,他写道:“穷则独善其身,乃寂寞者也。达则兼济天下,乃热闹者也。既善寂寞,亦善热闹。有用于己,有济于世,能保始终穷达不变者,虽有人在,亦寥若晨星矣。”“尺泽之鲵岂比大海之鲸,檐下之雀岂比摩天之鹄?”“石涛得黄山之灵。梅清得黄山之形。渐江得黄山之质。吾则思欲兼之,旨在取神也。”“画既宜有朦胧美,亦不妨有明朗美。”“要善于利用各种闲隙,在寂寞中努力。这并非为寂寞而寂寞,实因寂寞之中,每能冷静思考,细致观察,精心分剖,萌发灵感,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,皆能自然应付,泰然处之。并非一味沉默以至寂灭,而无所作为也。”“凡欲作画,心师古,师造化,以至师古心。师古,必切实恭敬师古,师必熟之,熟必化之,化则必跨出古人头上,跨则必立自我之法,才不愧为后世以至百世师。师造化,师不必受其役,而应役造化,使造化随我左右,以至美化自然,美化人类。师古心,必深入古人心田,与古人共呼吸、同忧乐,学古人之美德,提高自己艺术修养,做到古今相通,继往开来。与此相反,泥古不化,囿于造化而不化,好古心而不化,甘心匍匐在古人脚下,不敢越古人樊篱一步,敝帚自珍,至死不悟,如此之人,如此之作,岂足以谈真正之艺术哉!”这些艺术主张和精神追求,在他的作品中明显地表露出来,造就了作品独特的气质和感染力。
伯父的晚年生活特别幸福,大家都为他庆幸。夫妻偕老,儿女敬孝,身体健康,艺术长青。百余年来,谢家灾难频仍,或天灾,或人祸,“全家都在秋风里,二月衣裳未剪裁”。度尽磨难,谢家终于迎来了祥和圆满的生活。我一直有一个设想,在常州建设历史文化名城的今天,若举办一场“百年家族:江南谢氏书画展”,甚至规模扩大到姻亲关系密切的“钱、谢、汪、费”四家共襄盛举,场面一定蔚为壮观!